我的写字桌抽屉深处压着个铁盒子,里面躺着两张车票。
太爷爷的那张是土黄色硬纸,边缘被虫蛀得坑坑洼洼,墨迹早已发灰,勉强能认出“民国三十二年”和“苏沪线”几个字。他总说那趟路走得蹊跷,从乡下到上海,明明地图上量着没多远,却走了整整三天——白天躲飞机,晚上摸黑绕路,鞋底子磨穿了,就用稻草裹着脚走路。沿途的风景,是尘土飞扬的小路、低矮的茅草屋,还有慌乱躲避的身影。那时的铁路,是逃生的路径,也是时代的伤痕。
我的这张是淡蓝色IC卡,正面印着银色的磁悬浮列车剪影,上面刻着“龙阳路—浦东机场”和运行时间。五一那天,我攥在手里,冰凉的塑料壳被体温焐得发暖。窗外,轨道像两条银线向远方延伸,车身平稳如舟,阳光透过车窗洒在座位上,窗外是飞速掠过的稻田、河流和高楼。列车飞驰时,风贴着玻璃呼啸,像一首轻快的歌。河水在阳光下粼粼闪烁,麦浪翻滚如海,城市的天际线在远处若隐若现——这是属于新时代的风景。
路过一条河时,水面铺满碎金。太爷爷说过,他当年就是沿着这条河走的,饿了就蹲在岸边捧水喝,看见日本鬼子来了,就往芦苇荡里钻。那时河上只有一座木桥,日本人的车一过,桥板就咯吱作响。如今,河上横跨着一座斜拉桥,钢索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车开过去时,桥影在水面轻盈滑行。
显示屏跳成“7分20秒”时,车稳稳停下。我捏着那张IC卡,指尖传来塑料的微凉。它比太爷爷的硬纸票轻多了,却承载着更厚重的时光——太爷爷的“三天”与我的“七分二十秒”,中间横亘着八十年的山河巨变。
时至今日,这两张车票仍躺在铁盒中。一张记录着颠沛流离的奔逃,一张定格了飞驰而过的风景。铁轨延伸之处,是村庄长成了都市,木桥化作了长虹。窗外的风景在流动,脚下的路在延伸,而未来,正铺展在更远的远方。
作者:岳子皓
编辑:高富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