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只民主不集中，也不能只集中不民主”

钱学森的导师冯·卡门原在德国哥廷根大学执教。他去美国后，把欧洲哥廷根学派的良好学风带到了美国。他每周主持召开一次研究讨论会（research conference）和一次学术研讨会（seminar）。这些活动强调学术民主，无论是专家权威，还是普通的研究生，大家一律平等，都能畅所欲言，发表自己的学术论点，这给年轻的钱学森提供了锻炼创造性思维的良好机会。

在一次学术讨论会上，钱学森刚刚念完自己的论文，就有一位长者站起来提出不同意见。钱学森不同意他的观点，两人一时争论起来，面红耳赤。事后冯·门问钱学森：“你知道你是在和谁争论吗？那是大权威冯·米塞斯（von Mises）。但是，你听到了我的总结讲话，我认为你的意见是对的，我支持你。”在另一次学术讨论中，钱学森和他的导师冯·卡门发生了争论。他坚持自己的观点，毫不退让，这令冯·卡门十分生气，他把钱学森拿给他看的论文稿往地上一丢，拂袖而去。但这位闻名世界的权威是崇尚真理的，事后想想在那个问题上是自己不对，于是第二天早上亲自爬了三层楼梯，来到钱学森工作的房间，带点鞠躬的样子向钱学森道歉：“钱，昨天的争论你是对的，我错了。”冯·门的博大胸怀令钱学森十分感动，并终身不忘。

受这种创新精神的鼓舞和民主氛围的熏陶，钱学森刻苦钻研，每天学习和工作达十几个小时。经过三年的努力，他已驰骋在航空科学领域的峰巅之上。加州理工学院的这种创新思想与民主作风体现的是一种科学精神，给钱学森留下了终身难忘的印象乃至于潜移默化，对形成钱学森后来既严密又民主的学风，以及细致的工作作风都有很大影响。钱学森回国后一直对加州理工学院的校风念念不忘，他一直为营造学术民主氛围、培育良好学术环境竭尽全力，并身体力行。他多次在不同场合提及在加州理工学院的这段经历，以教育中国学者开创国内新的研究风气。

一个典型事例是，1964年，时任新疆建设兵团农学院青年教师的郝天护就钱学森的一篇力学论文《土动力学基本方程研究》（On the Basic Equations of Soil Dynamics）中的一处错误致信钱学森。他对这位素不相识的青年的来信高度重视，立即亲笔回信：“您在信中提出……的意见……我完全同意。”“我很感谢，您指出我的错误！也可见您是很能钻研的一位青年。科学文章的错误必须及时阐明，以免后来的工作者误用不正确的东西而耽误事。所以我认为，您应该把您的意见写成一篇几百字的短文，投《力学学报》刊登，帮助大家。您认为怎样？”于是，郝天护将自己的观点写成文章“关于土动力学基本方程的一个问题”，由钱学森推荐发表在1966年3月第9卷1期《力学学报》上。在钱学森的鼓励下，郝天护投身力学事业，后来成为东华大学教授。

1964年3月29日，钱学森致郝天护的信。

20世纪70年代，钱学森对我国不正常的学术交流进行了批判：“现在科研工作中普遍有两个方面的问题值得注意，一是保守，不搞大力协作。二是不大提倡百家争鸣，头头说了算。这是小生产者的做法。”80年代，他批判学术交流的“权威论”与“一言堂”。钱学森认为，学术交流是一个没有权威的领域。他说：“在我们思维科学这个新的领域里，没有什么权威，不能搞一言堂。大家充分发表意见，互相交流，争吵一下也没有关系。暂时统一不了认识，也不要紧，慢慢来。总之，我们既要严肃认真，又要生动活泼，充分发扬民主，百家争鸣，百花齐放。”90年代，钱学森指出，“我从前在中国科协工作过几年，感到学术不够民主，教授、权威压制得太厉害。我在中国科协上讲过不止一次，但还是解决不了。这是科学向前发展的一个大问题。”

学术不民主将严重压制学术的发展，钱学森对此深恶痛绝。他认为：“学术不够民主，是科学向前发展的一个大问题。”为此，他一直通过书信、座谈等各种方式，对学术民主大力鼓与呼。1985年3月26日，钱学森在致刘志琴的信中指出，应“强调学术研究的集体作用，而集体是当今研究工作的有效形式。单干户不行了。”1998年4月19日，钱学森在致中国航天工业总公司办公厅的信中指出：“我从周恩来同志和聂荣臻同志多年亲自领导我们工作中，有一点体会特别深刻：对航天工作这样高技术而又复杂的科技工作，必须用民主集中制。也就是要发扬民主，以充分调动大家的积极性和能力，各尽所能，分工负责；另外又必须强调集中，有组织有纪律，关键时刻要由领导决策，大家贯彻实施。要民主与集中并重，不能只民主不集中，也不能只集中不民主。”

即便到了晚年，钱学森仍然对加州理工学院的学术民主氛围和创新精神念念不忘。他不遗余力为发扬学术民主、培养创新人才殚精竭虑，体现了一位大科学家深切的人才忧思。2005年3月29日，钱学森在《谈科技创新人才的培养问题》的系统讲话中说道：加州理工学院的“学术气氛非常浓厚，学术讨论会十分活跃，互相启发，互相促进。”“给这些学者、教授们，也给年轻的学生、研究生们提供了充分的学术权力和民主氛围。不同的学派、不同的学术观点都可以充分发表。学生们也可以充分发表自己的不同学术见解，可以向权威们挑战。”“加州理工学院的学术风气，民主而又活跃。我们这些年轻人在这里学习真是大受教益，大开眼界。”

此外，钱学森还多次在私人通信中大力倡导集体思维的重要性：“我深感我国面对面的讨论，常常是主持人一家言，没有互相激励、互相促进，叫‘老师说了算’或‘首长说了算’！当然，面对面讨论也不能胡说八道，无边无际，要集中到一个主题，这就是‘集中指导下的民主’。”“我原来提出要搞社会思维学的一个主要原因是：怎样使一个集体在讨论问题中能互相启发，互相激励，从而使集体远胜过一个个不接触别人的人的简单总和。我自己在学术生活中，对这一点是深有体会的：一个好的集体，人人畅所欲言，思维活跃，其创造力是伟大的。而如果是‘老头子说了算’，其他人都处于压抑状态，这个集体就没什么创造力。所以社会思维学的一个重点应是集体思维的激活。”